创新需要“秩序中的混沌”——从DeepSeek看政府驱动与自由探索

中国AI初创企业DeepSeek开发的低成本开源模型DeepSeek-R1一经问世发布，便在全球科技圈引起轰动。作为中国少数几个跻身世界前沿的人工智能创新企业，DeepSeek所取得的技术突破不仅让行业惊叹不已，更在中国国内掀起了一场深层次思辨：创新究竟能否被规划？

DeepSeek一鸣惊人之后，广东、南京、合肥、苏州等拥有传统科技优势的省市地方政府都在自问：为什么DeepSeek孕育脱生于杭州？如何能够通过调整产业政策，让类似企业在本地落地生根？但这种“事后比较”式的反思，似乎忽略了一个更为根本的问题——创新是否可以通过政策设计和政府扶持被复制，亦或只是市场自由生长的产物？

杭州的经验与启示：构建创新生态，因地制宜发展“+人工智能”

杭州的成功经验表明，创新生态的构建不在于简单复制某个产业模式，而在于营造宽松包容的系统环境，并结合本地优势制定实施“+人工智能”战略。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DeepSeek的爆火，各地将会纷纷跟进加码对人工智能产业的扶持力度，以期打造出“本地版DeepSeek”。但各地真正需要借鉴学习的并非杭州AI产业模式本身，而是杭州尊重市场、鼓励自由探索、强化产业与人才生态融合的理念与实操。

正如上海交通大学陆铭教授在其文章中指出的，杭州的创新优势绝不只是依赖政策扶持，而是源于“天时、地利、人和”的共同作用。天时方面，全球数字经济崛起与AI技术变革为DeepSeek提供了发展窗口。地利方面，杭州及其周边高校云集，阿里巴巴等数字经济巨头带动形成了强大的产业配套能力，并持续输送相关技术与人才。人和方面，浙江民营经济氛围浓厚，政府长期坚持“投早、投小、投长期”，既提供耐心资本支持，又保持政策克制，不干预企业日常运营。这种务实且以市场为导向的环境，使得创新企业能够真正以市场需求驱动自身发展，而非依赖政策输血。更值得关注的是，杭州的竞争力不仅体现在技术生态领域，还与生活成本、人才引进保障政策、社会文化氛围、产学研融合等隐性配套因素密切相关。相比其他城市，杭州拥有更加包容的创业文化、更低的运营成本，以及更加丰富多元的“第三空间”资源（如咖啡馆、联合办公空间），所有这些因素的累加与耦合共同塑造出了一个鼓励人才自由交流、催生跨界创新的社会生态。

AI大模型企业对人才、资本、算力等资源能力要求极高，目前看，相关条件在国内仅为杭州、深圳等少数城市所具备。深圳虽然没有打造出类似DeepSeek的AI企业，但依托“硬科技+软实力”成功培育了优必选、逐际动力等机器人企业，证明了差异化创新路径的可行性，而这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天津大学张中祥教授所提出的“+人工智能”战略路径。“+人工智能”模式强调AI赋能传统产业升级，而非仅仅打造AI产业本身。这种模式对于整个产业体系更具渗透性、普惠性，有利于促进传统产业的转型升级。

因此，各地若要真正推动人工智能发展，就需要摆脱简单的“AI造城”思维，转向优化营商环境、完善资本支持体系，并围绕本地优势产业推进“+人工智能”战略，让AI真正成为产业升级的加速器，而非单一的产业方向。

顶层设计：加速器还是天花板

中国在人工智能领域的崛起离不开政府主导的产业政策扶持，从专项基金到税收优惠，从科技园区到人才激励，政府工具箱的内容不可谓不丰富。例如，国家人工智能战略明确将大模型列为重点攻关方向，多个地方政府也通过设立算力中心、引进头部企业等方式，打造人工智能产业集群。政策驱动创新的可持续性问题一直为人们所关注。

过往光伏、新能源车等行业的经验表明，当资金过度集中时，容易导致产能过剩、恶性竞争，甚至影响整个行业的持续健康发展。腾讯研究院最近发布的一篇文章指出，“创新不能被规划”，而DeepSeek的案例似乎也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这一点——其崛起并非得益于政府的专项扶持，而是市场化创新的产物。DeepSeek的成功在于“自由探索+市场试错”，而非政策设计。其技术路径是通过工程优化大幅压缩算力成本，并借助开源社区形成裂变效应。但同时我们亦需看到，“创新不能被规划”的前提条件是无外部封锁，以及要素市场的完全流通，而发展前沿科技、确保核心技术自主可控也确实需要顶层设计的引领带动。尽管市场化创新成就了DeepSeek，但目前我仍在不少核心技术领域受制于人，而这些加强顶层设计对于推动这些“卡脖子”领域的发展至关重要。

近期，中央召开民营企业座谈会，华为创始人任正非在发言中透露，华为已启动“备胎计划2.0”，拟与国内2000家企业联手，在半导体、工业软件等关键技术领域构建自主生态系统，目标是到2028年，确保全产业链自主化率超过70%。这一计划是对国家主导的科技攻坚战的积极响应，旨在应对美西方高科技打压遏制所带来的挑战。市场分配资源的底层逻辑和核心驱动在于资本的逐利性，但在基础科研、关键产业链构建、核心技术攻关等与国家安全发展利益密切关联的领域，资本会因高投入、低回报所带来的高风险而却步，此时，国家的战略规划和顶层设计便成为不可或缺的驱动力，这在中国航天工业发展历程中已经得到了充分验证。

因此，在大模型等市场竞争可以充分发挥能量的领域，政府应当“放手”，让创新自由生长；而在芯片、操作系统、核心制造装备等涉及国家安全和产业链完整性的领域，顶层设计仍然是推动突破的核心动力所在。

金融如何助力创新：培育“耐心资本”

在技术创新竞争中，金融支持至关重要。但目前中国创投环境的问题是存在结构性失衡，即投资基金更偏好短期可见的回报，与AI等长周期、高风险领域的需求严重错配。而随着全球金融环境变化，中国本土创投资金的短期化趋向也愈加明显，许多风险投资机构更倾向于支持“快速盈利”的商业模式，而非深度科技创新。为解决这一问题，中国需要系统性地构建“耐心资本”体系，以确保金融资源能为科技创新提供更为精准、可持续的支持，这也是保证中国在国际科技竞争中胜出的一个重要支撑。具体措施包括：

加强多层次金融市场建设：政府应进一步完善风险投资、股权投资科技债券等多层次资本市场，推动民间资本、家族基金等长期资金流向高科技领域，支持“从0到1”的创新，提高资本市场对科技企业的包容度。

鼓励长期资本进入科技创新领域：如设立长周期科技投资基金，鼓励产业资本参与科技投资，推动龙头企业设立科技投资基金，形成“产业+资本”的联动模式，降低初创企业的融资成本。

优化退出机制，提升资本流动性：提升科创板、北交所等市场的流动性，发展并购市场，优化股权投资的二级市场交易机制，为投资者提供多元化退出渠道，鼓励更多资本投入早期科技创新。

结语：

创新需要“秩序中的混沌”。“创新”不是一项“计划经济任务”，而是一个充满偶然性的“涌现”过程。政府的角色不是设计师，而应该是园丁。其职责重点不在于决定“应该创新什么”，而是营造一个适宜创新自由生长的环境。顶层设计需更多考虑设定“负面清单”，而非“任务清单”。换言之，政策不应规定企业必须在哪些领域创新，而是要明确不应在哪些方面进行干预，以确保市场能在宽松、稳定的环境中自由选择创新方向。与此同时，政府的顶层设计在国家科技安全、产业链自主化等核心领域仍然具有至关重要引领驱动作用。华为的“备胎计划2.0”即是一个典型案例，其证明了在美西方的打压封锁下，国家战略规划的长期投入对于企业生态链构建的重要支撑作用。

DeepSeek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但其已向外界传递了一个信号：人工智能时代，中国创新的最大挑战不是技术本身，而是如何在市场驱动与政府引领之间找到最优平衡点。中国创新生态的构建离不开市场、资本与政府的合力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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