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一样的人物——阿富汗塔利班最高领袖阿洪扎达其人其事

2021年8月15日，塔利班旋风般挺进阿富汗首都喀布尔。19日，在阿富汗人民赶走英国殖民者获得独立102周年纪念日之际，阿富汗塔利班宣布二度建立“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the Islamic Emirate of Afghanistan）。29日，阿富汗塔利班发言人扎比乌拉·穆贾希德称，最高领袖阿洪扎达“从一开始就一直生活在坎大哈”。副发言人比拉勒·卡里米称，阿洪扎达很快就会公开露面，将在美国撤军结束后召开重要会议，讨论政府组建相关问题。10月31日，阿洪扎达首次公开露面，在坎大哈市对支持者发表讲话，但没有视频和照片流出。

阿富汗塔利班重新执政迄今已近5个月，阿洪扎达依旧深居简出，没有真正步入公众视野。他唯一的一张照片还是2016年5月塔利班任命其为新的最高领袖时，在推特上发布的。阿洪扎达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领导人？他的治国理政方针是什么？为什么会如此隐秘低调？

1961年，阿洪扎达出生在阿富汗坎大哈省潘杰瓦伊县（Panjwai）里吉村（Rigi），属于努尔扎伊部落（Noorzai tribe）。他的名字“海巴图拉”在阿拉伯语中意为“神赐之礼”。阿洪扎达的父亲是潘杰瓦伊县的一名乡村教职人员，家中没有土地或果园，日常依赖周围信教群众缴纳给清真寺的天课或接济的粮食为生。阿洪扎达年幼时在父亲的教导下学习《古兰经》。1979年12月苏联入侵阿富汗后，为躲避战乱，他们一家人移居到巴基斯坦俾路支省首府奎达。阿洪扎达在萨南（Sarnan）社区开办的第一批经文学校里继续学经。

20世纪80年代后期，阿洪扎达与其他年轻的经文学校学生一道加入穆罕默德·尤尼斯·哈里斯（Mohammad Yunus Khalis）领导的阿富汗伊斯兰党，参加抗苏“圣战”。1989年2月苏联撤军后，阿洪扎达在巴基斯坦一所经文学校继续完成学业。1994年，阿富汗塔利班兴起后，阿洪扎达投身塔利班运动，成为最早的创始成员之一。1996年，阿富汗塔利班夺取全国政权后，阿洪扎达先是在法拉省担任宗教警察，不久后被调往坎大哈，在阿富汗塔利班创始人毛拉奥马尔亲自管理的“圣战经文学校”（the Jihadi Madrasa）里教书。该校约有1万名学生，许多塔利班指挥官都是该校毕业生。

阿富汗的宗教人士分为两个等级：一级被称作毛拉（Mullah），受过中等宗教教育；另一级比毛拉高，称作毛拉维（Mawlawi），只有有经验的长者或在埃及、沙特的经学院或喀布尔大学法律系毕业的人才能获得此称号。奥马尔只是毛拉，阿洪扎达则是毛拉维。在阿富汗塔利班第一次执政期间，最高领袖奥马尔每次做决策时，都仰赖于阿洪扎达对决策作出教法解释。因此，在坎大哈，他是奥马尔的教法顾问；在喀布尔最高法院，他是首席最高法官。

2001年11月，美国推翻阿富汗塔利班政权。阿洪扎达一直负责阿富汗塔利班宗教学者委员会的工作。据《印度快报》称，阿洪扎达在阿富汗塔利班重组旧部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2003年6月，奥马尔任命新的最高领导委员会“奎达舒拉”委员会（Quetta Shura Council）领导反美抵抗运动。阿洪扎达升任为奥马尔最信得过的顾问，但他依旧隐身幕后，主要负责向阿富汗塔利班官兵提供教育、纪律方面的教法指导。在阿富汗塔利班领导人中，阿洪扎达虽不具备军事背景和作战经验，但身为一名重要的“乌里玛”（ulema，宗教学者），其宗教造诣深厚，一直被视为塔利班的“教法权威”，但凡涉及教法及教令等相关问题，奥马尔都要征求他的意见。阿洪扎达老家的一名老者说，2013年阿洪扎达曾向10多名阿富汗塔利班的“影子省长”提问，“你们知道民众为什么支持政府军吗？因为你们的人仅仅因为民众接受西方救援机构的一点救济就砍了他们的头！”

2015年7月，毛拉阿赫塔尔·穆罕默德·曼苏尔（Mullah Akhtar Muhammad Mansour）继任阿富汗塔利班第二代最高领袖，阿洪扎达被提拔为曼苏尔的副手。据赫尔曼德省阿富汗塔利班指挥官毛拉阿卜杜勒·巴里（Mullah Abdul Bari）称，阿洪扎达当时制订了一整套规章制度，每个省的“影子省长”下设一个委员会，负责督查滥用权力的塔利班指挥官或战士。担任曼苏尔助手期间，阿洪扎达的主要任务是努力团结阿富汗塔利班各派。

2016年5月21日曼苏尔丧生后，阿富汗塔利班“奎达舒拉”委员会在奎达阿洪扎达家举行第一次会议，由阿洪扎达负责指导推选最高领袖候选人程序。此时，“奎达舒拉”委员会约由24名宗教人士和指挥官组成，为创建阿富汗塔利班的老一辈领导人和新近获得实权的新成员。

会议讨论了两位实力派候选人：一位是阿富汗塔利班军事行动负责人、“哈卡尼网络”领导人西拉柱丁·哈卡尼（Sirajuddin Haqqani），2015年，随着最高领袖曼苏尔忙着赴境外平息阿富汗塔利班内部纷争，哈卡尼越来越多地担负起领导阿富汗塔利班作战的责任；另一位是奥马尔的小儿子毛拉穆罕默德·雅各布·穆贾希德（Mullah Muhammad Yaqoob Mujahid）。

许多阿富汗塔利班领导人主张推举一位不那么知名的领导人来继任毛拉曼苏尔，这样此人就不会引起内部不和。因此，“奎达舒拉”委员会最后认定阿洪扎达为最佳人选。其一，阿洪扎达是阿富汗塔利班内部一名德高望重的“教法权威”；其二，相比在西拉柱丁·哈卡尼与穆罕默德·雅各布·穆贾希德中二选一，选择阿洪扎达可以弥合曼苏尔领导下已走向分裂的阿富汗塔利班。

（图片来源：新华社）

阿洪扎达属于努尔扎伊部落，有些反对曼苏尔、闹分裂的阿富汗塔利班领导人也属于该部落，他们与阿洪扎达的关系尚可，阿洪扎达一直在调解矛盾，劝他们返回阿富汗塔利班队伍。前阿富汗塔利班政权外交官哈比布拉·法齐（Habibullah Fawzi）直言，毛拉维阿洪扎达身为一名宗教学者，给许多阿富汗塔利班指挥官上过宗教课，有能力重新团结阿富汗塔利班内部各派势力，防止阿富汗塔利班走向四分五裂。

2016年5月25日，“奎达舒拉”委员会发表声明确认第二代领导人曼苏尔在美国无人机对巴基斯坦俾路支省的一次空袭中丧生，宣布任命原先不为外界熟知的二号人物毛拉维海巴图拉·阿洪扎达为最高领袖，同时呼吁阿富汗塔利班团结在阿洪扎达周围，继续同美军和阿富汗政府军战斗。“奎达舒拉”委员会同时任命哈卡尼和穆贾希德为阿洪扎达的左膀右臂。一些阿富汗塔利班指挥官拒绝宣誓效忠阿洪扎达。当日，阿富汗塔利班分裂派发言人毛拉阿卜杜勒·马南·尼亚兹（Mullah Abdul Manan Niazi）表示，不接受推选阿洪扎达为阿富汗塔利班新的最高领袖，因为“奎达舒拉”委员会没有同其磋商，他将此次推选过程与2015年7月推选曼苏尔的过程相提并论，表示选择阿洪扎达与选择曼苏尔的程序相似，都没有在所有圣战者中达成一致意见，因此不能接受。正是推选曼苏尔担任阿富汗塔利班第二代最高领袖一事导致了阿富汗塔利班内部出现不和。毛拉阿卜杜勒·马南·尼亚兹还称，推选新的最高领袖时，至少应该有300名著名宗教学者在场，不是一个小圈子的人就能做出决定。匆忙选择阿洪扎达，同时任命“无权无势”的穆贾希德，意味着将出现哈卡尼坐拥实权的局面。

许多人认为，阿洪扎达没有前任曼苏尔死前积聚的那种控制力和影响力。实际上，阿洪扎达的实力恰恰就在于他能够慢慢地渗透自己的影响，避免对外曝光，并与许多激进经文学校交往深厚。这些激进经文学校多年来一直源源不断地向阿富汗塔利班提供信仰坚定的战士。“阿富汗分析家网络”（AAN）研究人员孛儿汗·奥斯曼（Borhan Osman）表示，毛拉维阿洪扎达对毛拉和宗教领导人有影响力，而不是对阿富汗塔利班的行政官员和军事指挥官有影响力。

阿洪扎达对阿富汗塔利班的政治、宗教和军事事务拥有最高权威，其政见主张分执政前和执政后两个阶段。

执政前：突显务实派作风。第一，追杀对阿富汗塔利班持批评立场的宗教学者“乌里玛”。在阿富汗，“乌里玛”一向是各类组织打击的目标。他们在社会许多方面拥有话语权。为争取他们的支持，人们会殷勤讨好；但如果其发出批评声音，也会招来杀身之祸。2001年至2017年，有数百名“乌里玛”被害，有些是被阿富汗塔利班杀害的。2017年5月，阿富汗塔利班枪杀了坎大哈著名宗教学者阿卜杜勒·加富尔·佩罗兹（Abdul Ghafoor Pairoz）。此人撰写或翻译了50多部书，他质疑阿富汗塔利班武装斗争的宗教基础，最后一本著作论文集《召唤》（The Calling）涉及宗教多元化、倡导宽容等主题。事后，阿富汗塔利班发表声明称，佩罗兹“罪有应得”，因为他认为当前阿富汗“圣战”是非法的。5月9日，帕尔万省著名宗教学者毛拉维沙·阿格哈·哈纳菲（Mawlawi Shah Agha Hanafi）被阿富汗塔利班炸死，因为他抨击阿富汗塔利班的路线，经常在礼拜时大讲政治。哈纳菲于20年前在当地创办了一所经文学校，培养了1300名学生，其中有160名女性。在他最后一次讲话中，呼吁阿富汗塔利班与人民携手，而不是与巴基斯坦、俄罗斯合作。同月下旬，洛加尔省“乌里玛委员会”副主任在清真寺晨礼后回家的路上被枪杀。据阿富汗塔利班“奎达舒拉”委员会一名成员称，加大打击宗教学者的行动直接来自阿洪扎达发出的教令，阿富汗塔利班越来越密切关注清真寺的礼拜活动，一旦偏离阿富汗塔利班对“沙里亚法”的阐释，就会受到严厉惩处。阿富汗塔利班明确宣称，杀佩罗兹就是要警告其他宗教学者，阿富汗塔利班正密切关注其言行，决不容忍对教令发表侮辱性言行。

第二，与美国政府进行全面撤军和谈。以阿洪扎达为首的“奎达舒拉”委员会属于和谈派。2018年10月，美国政府阿富汗和解事务特别代表扎尔梅·哈利勒扎德（Zalmay Khalilzad）与阿富汗塔利班驻卡塔尔首都多哈政治办事处代表举行首轮公开谈判。2019年1月26日，美国政府与阿富汗塔利班代表在多哈结束谈判，双方就实现阿富汗停火的两大关键问题取得了重大进展，即美国从阿富汗撤军；阿富汗塔利班承诺阿富汗领土不会被用来针对美国及其盟国发动恐怖袭击。双方签署旨在结束阿富汗战争的协议草案。9月2日，美国与阿富汗塔利班达成协议，美国将从阿富汗撤军5000余人，关闭5个军事基地，该协议可以减少阿富汗境内暴力冲突，为永久和平铺路。

（图片来源：网络）

2020年2月29日，特朗普政府与阿富汗塔利班在多哈正式签署旨在结束阿富汗战争的和平协议，承诺驻阿美军和北约联军在2021年5月前全部撤离阿富汗，阿富汗塔利班则承诺包括停止攻击美国和联军部队在内的几个条件。9月，阿洪扎达派出阿富汗塔利班最顶级宗教学者毛拉维阿卜杜勒·哈基姆·沙蒂（Mawlawi Abdul Hakim Shatae）领导阿富汗塔利班团队在多哈谈判，表明阿富汗塔利班意在阐释伊斯兰教在政府治理中的作用，也希望麾下战士深信由其领导人签署的任何协议都捍卫了伊斯兰价值观。同月，美国与阿富汗塔利班代表在多哈谈判取得进展。2021年4月14日，拜登总统宣布美国从5月1日开始撤军。

第三，宗教思想渐趋温和。与其他现代圣战者团体不同，阿富汗塔利班不属于“萨拉菲派”。“萨拉菲派”尊奉逊尼派四大教法学派之一的罕百里教法学派，属于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派别。阿富汗塔利班尊奉逊尼派四大教法学派之一的哈乃斐教法学派，该派主张兼容并蓄，不拘泥于经典《古兰经》的字面意义，而是将伊斯兰口述传统“圣训”与前伊斯兰文化习俗普什图原始宗教相结合。因此，部分激进化的年轻塔利班成员转而投奔“萨拉菲派”组织“伊斯兰国”的分支机构“呼罗珊省”。在阿富汗塔利班控制区允许设立女校，因为民众对此需求旺盛。阿富汗塔利班成员熟练使用互联网和手机，在其某些控制区，当地长者申请其社区加入互联网，塔利班不仅予以批准而且保护通讯基站。

执政后：治国理政方略初露端倪。2021年5月，阿洪扎达呼吁阿富汗人团结一致，在美军全面撤离后共同致力于将阿富汗建设成为一个伊斯兰国家。7月18日，阿洪扎达发表宰牲节致辞时表示，阿富汗塔利班愿意和世界各国建立“良好、强健的外交、经济和政治关系”。阿洪扎达承诺，阿富汗塔利班会尽力保护各国使领馆、人道主义组织和外国投资者在阿富汗的安全。9月6日，阿洪扎达就任“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的“埃米尔”。翌日，阿富汗塔利班宣布组建临时政府，阿洪扎达以“埃米尔”身份首次发表声明，强调四点临时政府的内外政策：一是阿富汗的所有治理和生活事务都将受到“神圣伊斯兰教法”的监管，并承诺遵守所有不违反伊斯兰教法和民族价值观的国际法、条约和承诺。二是临时政府将采取严肃举措，保护阿富汗人权和少数民族。三是向邻国、地区和世界表示阿富汗的领土不会被用来危害任何国家的安全。四是临时政府将确保阿富汗“持久和平、繁荣与发展”，将努力消除战争和冲突的一切根源，让阿富汗人民生活在完全安全和舒适的环境中。政府将为外国对阿富汗投资提供机会，让国家能尽快恢复正常发展。

当年，外界对阿富汗塔利班高层几乎一无所知。他们难得被拍照或录影，是谜一样的人物。阿富汗塔利班创始人奥马尔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他不常回家，回家时总有几十名卫兵护送，并乘坐黑色玻璃车窗的豪华日本越野车；平时只会见贴身幕僚、助手及他任命的省长，极少会见西方外交官和记者。即便偶尔会见记者，也从不让拍照。奥马尔生活简朴，尽管阿富汗塔利班执政时期已控制了阿富汗95%的国土，但奥马尔家所在的辛格萨尔村仍与其他普什图人村落没什么两样，都是土墙院落，用砖草盖房的普什图人传统民居。

阿洪扎达与奥马尔一样低调，在成为阿富汗塔利班最高领袖后的两个月里，他没有就反美、反阿富汗政府的抵抗运动高调发表过任何讲话。阿洪扎达也一直深居简出，极少公开露面，其住处一直不为外人所知，外界对其日常活动知之甚少。阿洪扎达的行动隐秘还有两个原因。一是他曾两次遭到刺杀。2012年，阿洪扎达曾在奎达一次讲演上遭遇隐藏在听众中的枪手袭击，阿富汗塔利班认定此次暗杀是阿富汗国家安全局所为。2019年8月16日，阿洪扎达一家在巴基斯坦某清真寺做礼拜时遭炸弹袭击，包括阿洪扎达父亲和兄弟在内的多名亲属被害。二是前任阿富汗塔利班最高领袖曼苏尔因在公众前曝光而遭追杀。2015年7月前，曼苏尔在争取上位时，曾在公开场合多次曝光。2016年5月21日，他在美国无人机对巴基斯坦靠近阿富汗边界的俾路支省的一次空袭中丧生。

通过阿洪扎达的朋友及同僚，可以粗略勾勒出一幅阿洪扎达的人物素描：一名宗教学者、法官，一向自律，总是过着简朴生活。曾多次与阿富汗塔利班前任最高领袖曼苏尔和阿洪扎达会面的阿富汗问题专家萨米·尤素福扎伊（Sami Yousafzai）称，在阿富汗塔利班内部，阿洪扎达以非常保守和不喜欢拍照而闻名。其老家的一名老者则表示，毛拉维阿洪扎达安静，善解人意，彬彬有礼，生活很简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