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近期,中南大学中国村落文化智库、光明日报智库研究与发布中心、太和智库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联合发布首部中国传统村落蓝皮书——《中国传统村落保护调查报告(2017)》。中南大学教授、中国村落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太和智库高级研究员胡彬彬矢志中国村落文化研究与保护工作三十余年,率领研究团队对长江黄河流域4700多个传统村落进行实地调研,最终形成这部蓝皮书。此书较为全面地展示了中国传统村落及文化遗存保护的现状与问题。现将蓝皮书发布会现场与会嘉宾的观点言论整理如下,以飱读者。
中华文明源起于农耕,生长于村落,传统村落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根”与“魂”。所谓民族的也是世界的,胡教授和他的团队的工作就是想让大众知道,在纷扰繁杂的现代社会中,我们还有这样一些宁静的、传统文化深厚且各具特色的古村落存在,让世界知道我们民族文化的“根”与“魂”。同时,这些保存较为完好的古村落本身也是中外人文交流的依托。
中国传统村落蓝皮书是中国在古村落文化遗存和形态研究领域的第一个综合性成果。多年来,胡教授率领团队矢志不渝,扎根乡野搞调研,一点一滴地挖掘、积累、总结,用脚步与赤诚丈量中国的田野乡村,仅第三次的大规模田野考察的足迹就遍及我国长江黄河流域18个省区市的传统村落。他们的工作,怀着一种使命与担当,是对中华五千年文明的一种礼赞。经过他们发掘,这些村落将会变成国家的、民族的、世界的财富。他们是在践行十九大报告提出的乡村振兴战略,这个战略的目标不仅包括农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农村经济的发展,还包括乡村文化传统的保护和发展。从这个角度看,胡教授团队的工作对于未来国家发展的意义更显深远。
梁漱溟先生有言,“认识老中国,建设新中国”。要想振兴乡村,建设有文化底蕴的传统村落,首先要认识老村落,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老村落,建设新村落。中国传统村落是中国文化的“根”和“魂”,建设中华民族精神家园离不开广袤而生动的乡野大地,但中国传统村落的保护和发展迫切需要更多关注和支持。这部蓝皮书内容之丰富,调研之广泛,材料之扎实,思考之深入,在同一题材中是空前的。中国乡村研究有几代标志性的人物,第一代是梁漱溟、陶行知、晏阳初等先生,第二代是费孝通先生,接续这一光荣传统的就是以胡彬彬为代表的新一代学者。胡教授及其团队数十年如一日奔波于乡野大地,紧贴农村发展脉搏,把研究和保护中国村落、中国文化当成毕生的追求,真正做到了知行合一,也让我们对中国传统村落的保护与发展充满期待。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加强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挖掘和阐发,使中华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与当代文化相适应,与现代社会相协调。中国传统村落文化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十分宝贵、不可多得的文化资源,是准确认识中国传统文明的基础。该部蓝皮书的发布具有填补空白、警醒世人、促进保护的作用,对于建设美丽中国和文化强国、增强文化自信和归属感具有重要现实意义,是贯彻落实十九大精神和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生动体现,是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实际行动。希望胡教授团队能持续深入做好中国村落文化的调查、保护和研究等各项工作,不断取得新的成果,继续为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贡献力量,也衷心希望中国传统村落能够在新时代焕发新生机。
这部蓝皮书的发布为中国传统村落保护和乡村振兴提供了强大智力支持,价值和意义不言而喻。当前无论是经济学、社会学、人类学还是政治学、民族学,做中国研究,最终落脚点无非就两个方向:乡村和城市。很多学者往往把乡村作为传统的承载地,把城市作为现代的承载地,但其实在中国特色现代化进程中,这两者并不对立。中国传统村落的保护和振兴需要设立各方认可的标准,建立保护名录,同时建设中国乡村研究大数据平台,实现乡村保护和振兴工作的科学化和规范化。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在乡村,只有把乡村振兴纳入整个国家的现代化进程,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才能真正实现。
胡彬彬教授
中国传统村落是中华民族先民由采集与渔猎的游弋生存生活方式,进化到农耕文明定居生存生活方式的重要标志,是各民族在历史演变中,由“聚族而居”这一基本族群聚居模式发展起来的相对稳定的社会单元,是中国农村广阔地域上和历史渐变中一种实际存在的、历史最为悠久的时空坐落。作为社会单元内在结构最为紧密的小群体,中国传统村落的空间形态多样、文化成分多元,蕴涵着丰富深邃的历史文化信息。通过其相互关联、内在互动,不断传承内部文化、发挥社会功能,成为了社会有机体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国传统文化最根本的基础。
从文化属性而言,村落是中华民族先民从渔猎文明进入农耕文明,因聚族而居形成的一个基本社会单元。按法律的权属属性讲,一方面,村落是我们祖辈建立并传承下来的,是私有的、农民的。但另一方面,村落又是国家的、民族的历史文化财产,具有双重属性。
传统村落具有明显的地域性和民族性特征。不同区域的村落各不相同,它们是不同区域、不同民族原住民的祖先,用当地的材料、工艺以及审美和智慧建起来的,每个地方的村落都有各自不同的形态。
从文化学、社会学或者文化人类学的观点来看,如果把村落给丢了,我们就走不回去,也走不下去了。我们常常听到歌里唱:回不去的故乡。故乡它让你魂牵梦绕,可能终身为此不安,所以我们要千方百计把它给留住。村落保护并不是刻板的,村落文化作为一种文化的呈现,与考古挖掘最大的不同在于,考古挖掘出来的文物是标本式的,只能见证某一个历史时期老祖宗创造的灿烂和辉煌的文化。而村落是活的,遗存到今天,村落文化有着鲜活的生命,不能当作标本一样去保护,这与它的生命是相违背的。对传统村落文化资源要在保护好的前提下合理利用、有度利用,不能急功近利地把它当作一棵摇钱树。
传统村落为我们的法制史、民族学、民俗学和制度文化研究提供了难能可贵的标本和案例。通过脚步丈量传统村落,我们可以发现和佐证那些过去我们在传统文献里见不到的、值得引以为傲的传统文化。比如,我们在乡野考察中就发现了长江以南最大、南方地区年代最早、世界上最大的瑶族壁画遗存。
胡老师,请介绍一下您和您的团队所做的工作对传统村落保护和传统手工艺传承产生了哪些实际影响?
举个例子,今天发布会现场展示了我们全力抢救和保护下来的非遗项目——苗画。十多年前,我们在湘西发现了苗画,当时已经没有人愿意去做了。梁先生的父亲是一位非常厉害的苗画家,但家里几个兄弟都不愿意学。为什么?不挣钱。于是,我们动员梁先生回来跟他父亲学艺,通过各种渠道,找项目资助,鼓励和引领他坚守传统。他画画从来没有底稿,数百种图案烂熟于心,直接就画,慢慢衍生成一种风格。在此基础上加以形式创新,制作出手机壳、女式背包、钱包等,看上去很时髦。现在他的苗画作品不仅作为国礼走向世界,还有某知名奢侈品牌想通过国外文创机构收购他的苗画。这就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创新、发展的鲜活例子。非物质文化不是死的,一定是活的,文化一定是处在动态发展中的。
从您的角度来看,中国传统村落蓝皮书的发布具有怎样的意义和价值?
刚才开幕的时候,大家首先看到四分钟的视频,可能时间并不算长,但这四分钟的背后是400天。我们的团队为制作视频四天四夜没有休息,0.1秒0.1秒地抠,从声音到画面,我不允许他们PS。而我们所做的工作其实也体现了传统与创新、精英文化与草根文化、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的碰撞与融合。一方面,我们要坚守传统;另一方面,我们也一定是站在当下,回溯历史,面向未来。我们对传统村落文化的保护不应该是静止、呆板、没有生气的,一定要是动态的保护、延续和发展,要让原住民通过他们的文化财产获得文化红利,进而改变他们的贫穷生活,这实质就是一种文化创新。传统村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财富,既是村民的私有财产,但同时也是事关国家和民族的重要历史文化财产。在这样一个双重属性下,我们更应该利用好这个红利,尤其是对一些贫困地区的传统村落,要让他们把老祖宗留下的财富盘活,改变他们的生存状态,让我们的乡村以及乡村文化有一个大的纵深发展。
中国传统村落保护成果除以纸质书形式发布外,有没有考虑过数字成果发布?中国传统村落保护的未来如何?
早在四年之前,在张尧学校长的领导下,中南大学就决定建设中国村落文化研究中心、中国村落文化博物馆和中国村落文化国家数据中心,这是一个“三位一体”的体系架构。所有的资料、数据都将存放到数据中心,以数字成果的形式体现。
我对中国传统村落文化的未来很有信心。三十年前,我作为一个历史学背景出身的学者,最开始是做固态标本式研究,后来逐渐进入活态式文物研究领域。我对此充满信心,相信它的未来很美好。
第一,党和国家前所未有的重视。我做村落文化研究的前二十年,有时候很苦闷,但2011年底是一个分水岭,中央采纳了我们的建议。2012年,《光明日报》(理论版)头版发布了我们的文章,之后国务院有关部门下发文件开始保护,并让我拿出一揽子方案。我这一辈子就做了这一件事——把传统村落保护推向国家战略层面。
第二,人才队伍越来越强大。我将传统村落研究保护引入了高校人文学科领域。四年前中南大学在张尧学校长的关怀下,建立了全国高校第一个村落文化保护研究的硕士点、博士点。我们团队里面很多人就是专门做村落文化保护研究的,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第三,老百姓对村落文化有信心。老百姓已经意识到村落文化是好东西。我们常说文化自信、文化自觉最终要走向文化自强,只有老百姓认识到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是好的,是不能乱来的,才能有觉悟,才能形成自发保护意识。而保护好了,就可以享受到红利,自然会感知到文化的伟大。有自信就会自觉保护,最终实现自强。
对于您个人来讲,传统村落的调查、研究、保护有什么样的意义?这么多年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促使您一直在坚持?
世界四大古代文明只有中华文明存活至今,原因一是我们的村落一直活着,我们文化的“根”始终都在;二是中国村落文化背景熏陶出来的历代知识分子与其他地方的知识分子有一点不同——总是想着天下的事。“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在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下,中国历代优秀知识分子都有一颗感恩报恩的心。古人说“一饭之恩”,我是村落里老百姓种的粮食养大的。我现在不能生产粮食,也做不了高科技,我能做的就是用诚实的劳动和我的学识,保护好中国传统村落文化,报效国家和民族。
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原副所长金泽、中国社科院哲学所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贾旭东、北京师范大学北京文化发展研究院院长沈湘平、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总编辑杨生平等与会专家学者对中国传统村落蓝皮书给予高度评价,并提出中肯意见。
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那么村落有文化而不说,胡教授团队通过这部蓝皮书把中国传统村落文化说出来了。“礼失求诸野”,传统文化到哪里找?城市文化是一方面,更多应该到村落中寻找。村落是中华文化的基因,村落文化是中华民族每一个人的精神编码,提供了我们这个时代特别亟需的一种生活智慧和人生智慧。
中国是发展中国家,农村问题是重大发展问题。农业、农村、农民问题不解决,中国未来的发展就会出问题。胡教授心怀祖国,带领团队在全国范围内对传统村落进行调查,为下一步工作奠定了坚实基础。
村落文化研究保护要尊重村落居民对美好生活的理解。文化人类学有一个重要观点——“行动者趋向的居位观点”,就是说政策制定、学术研究、媒体报道有时会源自主观想象。村民理解的美好生活是目前保护的样子吗?也许不是。现在传统村落保护有两种极端倾向:一是“原教旨”保护主义,认为传统村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一草一木、一丝一毫都不能动;二是在传统村落过度开发文化旅游项目,以赚钱为目的,追求短期获利。这两种极端倾向都要不得,村落还没有真正实现保护,却没有人居住了,空心化了,没有人的村落不是真正的村落。
专家们还提出几点建议:第一,把握好传统村落保护的背景。我们国家大的趋势是新型城镇化建设,在城镇为中心的时代背景下,研究村落文化应在与城镇化的互动中去探讨。第二,扩大研究保护范围。中国文化由农耕文化、游牧文化等多种文化组成,南方地区主要是农耕文化,北方地区更多是游牧文化,南北方村落各具特色。传统村落保护应不仅限于长江黄河流域,而应把全国各个地区都涵盖进来,这样传统村落研究与保护才能更加全面。第三,加强对前人工作的梳理。这其中包括近现代乡村建设与研究,如对梁漱溟先生三十年代搞的乡村建设运动所取得的一些成就,可以有选择地接续下去。第四,借鉴国外研究成果。从学术层面加强对国外农村社会学的研究,如法国式农村研究已经开展几百年了,包括大家耳熟能详的法国年鉴学派,对我们有很大借鉴意义。第五,创新传统村落保护的思维和方式。要在强调保护传统文化价值基础上,着眼未来,重建或者创新中华优秀文化。要用综合性的视野和方法研究村落及其文化,除文化学、人类学、文化人类学、社会学等之外,还要考虑资本逻辑、权利逻辑、市场逻辑、技术逻辑。传统村落保护经费短缺,需要政策创新,以发动社会力量,吸引社会资本,确保在保护传统文化的同时,又能促进经济社会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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